女儿是捧着鲜花长大的。

咳！如今的孩子真幸福，吃不愁，穿不愁，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做“愁”。

我那女儿，生就了一幅幸福的脸，从小养成了一派幸福的气质，走到哪里都有人说她一定出身于一个幸福的家庭。

一点不错，就那么一个独生女儿，怎么能不宝贝她呢？我生一个，绝非是什么先知先觉，而是为了让妻子免受生产之痛。做父母的感情好，是孩子的第一幸福。

我那女儿从小是捧着鲜花长大的。她所在的小学是外事部门的定点学校。只要外国元首来，他们就到机场举着鲜花：“欢迎！欢迎！”他们实在不太清楚什么是“元首”的情况下，就已经见过许多国家的元首了。

女儿大学毕业后，在文汇报社当记者，上下对她都很关心。尤其是报社的几位老记者，向周玉明、余仙藻、罗君他们，简直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爱护。既怕冻着她，又怕热着她，既指导她作文，又引导他做人。就是她所采访的那些人，也对她倍加爱护，包括著名指挥家李德伦，是实实在在的手把着手的教她“学指挥，写指挥”。来自方方面面的爱，不仅给女儿的工作增加了力量，而且也使我们做父母的深感人间的温暖。

不过，我也有时候担心女儿享有的幸福太多了，将来会吃不起苦，经不起挫折。人的抵抗力、免疫力是一步步的增强的，从无菌室里走出来的人，往往受不了细菌的袭击。因此，我十分注意对孩子进行挫折教育。

我对女儿实行四种挫折教育。

20多年来，我对孩子进行挫折教育的方式大体有下面四种。

第一种是模拟性挫折，或称演习性挫折。这种挫折既是演习，因此它便具有瞬时性，一会儿就过去了。在演习时，受挫人与制造挫折的人，共存于一个舞台上，只不过是一幕之隔，使得受挫人一时不知所措。比方说，对幼儿来讲，最担心的是跑丢了。我们常叫女儿不要跑丢了，可是万一跑丢了怎么办？对她说：找不到亲人时，不要哭，不要上当，只有找警察叔叔。她能不能掌握这个要领呢？在她四五岁的时候，我们乘她玩得高兴，突然躲避起来。她找不到我们，先是惊奇，后是大哭。最后想起了找警察叔叔。在她快到民警跟前时，我们出现在她面前，她跑过来，在她哭声停止后，问她怎么回事，怎么想的？她一一道来。我问她：“你今天的表现，希望爸爸给你打多少分？”她说：“90分。”我说：“最多60分，因为你哭了。”

第二种是短期性挫折。比方说下乡。“文革”中插队、下乡，是摧残；可是，一个人没下过乡则是缺陷。女儿在读中学时，学校曾组织下乡一周。有的学生害怕，不肯去，我就鼓励女儿去。明知去了要吃苦，我偏要她迎着苦头去。到了乡下以后，有的同学没见过羊，怕小绵羊；没见过牛，怕小牛。可我女儿不怕，因为我带她到乡下去过，可是她看到乡下很脏，打电话告诉妈妈，说乡下如何如何脏。我们对她说：“在城市里不讲卫生是不好的，在乡下怕脏也是不好的。在乡下，要力所能力的帮他们变脏为净。但是，一是改变不了，也要适应那里的情况。”

我们还告诉她，不要多打电话给爸爸妈妈，要咬紧牙关坚持。能在听不到爸爸妈妈声音的情况下，坚持下去，也是一种锻炼。她坚持下来了，老师表扬了她。我们给她打了70分，但她不答应。我说：“老师不知道你怕脏，更不知道你想爸爸妈妈想得打了电话，因此，我们给你扣了分。”不过学校组织的下乡，毕竟很少。平常在假期，我们也让她下乡。我既有富亲戚，也有穷亲戚。我不让她多跑富亲戚，到要她多跑穷亲戚，多看点穷样子，多过点穷日子（写到这里，我想请求我的富亲戚理解）。我发现跑穷亲戚对她有触动，她说，她有一次打开穷亲戚家里的橱门，看到里面没什么好东西，多是些破烂货，扑在亲戚怀里就哭，并且立即给我们写了封长信，说了她的感受。回来后，我给她打了99分。顺便说一句，我从来没给女儿打过满分，即使是3 2=5，我也用“你等号不规范”、“自己很潦草”为理由，扣上一两分，这次给了她99分，她反问，：“扣了哪一分？”我说：“你没想到，你吃的窝窝头，你吃的玉米面，是他们的上等食品，你没有发现，他们可能背着你吃更差的食品。”她的眼圈红了。

第三种是轻量级挫折。上面两种挫折使我们有意安排的，第三种挫折，不是我们有意安排的。上面两种挫折发生在她学生时代，第三种挫折，发生在她工作以后。我说过，她在工作岗位上处处受照顾，但是，也难免碰到点烦恼。比方说，她喜欢的也应是她应该参加的活动被别人抢去了，美差别别人占了，包括说好的出国任务由别人去了，她很生气。我对她说：“咱们有项家规，‘生气不超过3分钟’，你怎么超过那么多了？”在女儿小的时候，用这一家规很顶用，这次却没效了，她还在那里生闷气。后来她说，她已跟那单位的领导提过意见了，批评他们“为什么说话不算数“。那领导立即向她道歉，并伸长脖子说，你用刀砍我三刀出出气吧！我听了，直觉好笑，她也笑了。我说，“人家的态度无论如何是够好的乐”。女儿不以为然，她对这种道歉方式，尤为反感。她说：“他用这种方式对别人可能是管用的，用这种方式对我邓瞳瞳，适得其反。”我说：“你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，你要是真了不起，何不靠自己的本事出国呢？干吗非要依附在人家团体出国呢？”“对！”女儿斩钉截铁的回答。说完，就睡大觉了。没想到，几个月后她真的办成了出国手续，拿到了很高的奖学金。可我舍不得她走。我明白，我的教育出了偏差。

第四种是预警性挫折。所谓预警性挫折，意思是说，这种挫折尚未出现，将来可能会出现，也可能不会出现。早早地告诉女儿，让她有个思想准备，以便挫折万一出现时，她处变不惊、从容不迫。有了“警”，可能不“惊”；没有了“警”，则可能大“惊”。这是辩证法。我常用毛泽东“赤地千里怎么办？”的预警来教育她。诸如此类的预警，几乎每天都要发出一两个。不过，我认为，对名人的孩子来说，第一要预警的是“不要提父亲的名字”。这不是古代的“为长者讳”，这是说不要有优越感，别想沾父亲的光。许多与我女儿共过事的人，都说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我的名字。我怎么会把她训练的这么好呢？我有一个绝招。那就是常对她说：“干爸爸这一行的，比爸爸年长的，没有不挨整的。整人的，也会挨整。爸爸见过很多人，前天神气，昨天晦气，今天又神气这是‘上下求索’的需要，这是辩证法的一个规律，一个范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