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给我的第一印象是:它多么像海呵!只有在海上,天和地才能像接到一起的两匹布这么完完整整,没有隙缝。只有海才这么寂静,这么广漠得望不到边际,它永远像一幅没有框子的画。而只有在海上,人才会感到这么渺小,这么没有遮拦,以至潜意识里会莫名其妙地发生怕把自己遗失了的恐怖。
风呼啸起来,像千军万马,奔腾而至。于是,穗头已经发黄了的草上掀起一阵波浪,草梗(gěng)闪出银白色的光亮。偶尔,天边也会出现一根细小的像桅杆似的东西,走近了才发现那原来是穿着高粱红的长袍、背了枪、骑在马上的牧民,杆子是用来套马的。看到马背上的雄姿,心里油然升起敬幕之感。
从赛汉塔拉到东苏尼特这段,走的正是过去被称作“旱海”的塔木钦草原——几十年以前,它也许就是道地的海。过去,这100公里没有水,也没有人烟,牧人旅客都视为畏途。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,找不到什么可以做路标的东西,只是公路旁边偶尔出现一座土丘。那也许是汉人的坟,要不就是为搭篝(gōu)火堆起的石头。从远处望去,黑黝黝的石堆时常会引起人们的错觉,以为公路旁边伺伏着什么野兽,而那些牛群马群从远处望去,斑斑点点,又仿佛是什么巨石。
也许因为这地方海拔接近1000米的缘故,天低得好像可以用手去摸,因而,人们对云彩的变幻特别留心。衬着青石板一般的蓝天,云彩有时候团团飞卷着,像一簇狂舞着的雄狮,可是顷刻之间又会化成黑乌乌的一片煤层。这时候,汽车声嘶力竭地跟云彩赛起跑来了,随后,煤层上吧哒吧哒地掉下雨点。可是把脑袋从帆布里钻出来,朝四下里一望,乌云罩不到的地方却仍然是黄澄澄的一片阳光。骤雨还没住,太阳又嬉戏地从云隙里投下一道微光,就像悬在半空的一匹薄纱。
这时候,一个奇丽的景色在我们面前呈现了:一道完整的虹,衬着天空和草原,从地面拱起来,好像一道彩色的巨门。我说“完整”,因为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虹的两端跟地面衔接的地方。
不一会儿,风把云彩吹散了,雨自然也就停了下来,云彩又驯顺地变成了白色,有的化成一楞楞,好像透视像上的肋骨,有的散成一座座岛屿,上面影影绰(chuò)绰似乎还辨认得出一些苍松古柏,也有的吹成细长条,好像半透明的银鱼,在蓝空里逍遥自在地飘浮。
蓝空下面,公路就像一条叠成无数折的黄色带子。每逢汽车呜呜地向上爬行的时候,我们就好像是朝着一条通天的大道开去。不过爬到顶端,就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。